第八章 铸折铁-《想你时雨停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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体大一开学,崔时雨和柔道队载誉归来,被官网用几个版面大加表扬。体大柔道是弱项,在大学生锦标赛上沉寂几年,终于一雪前耻,炸出了许多激情校友出来发言。
官网毕竟严肃,于是众人迅速包围了微博上的“体大bot”,bot收到的众多吐槽投稿,俨然把素来乏味的体育资讯博发展成了大型饭圈。
体大bot每天的日常就是实时更新对崔时雨的匿名表白。
“真女武神”“柔道偶像”“人抗打,颜也抗打”……夸得可谓是天花乱坠。
这才只是个开始,没几天,体大bot上又发出一条:“咱们校除了崔时雨,应该还有不少别的美女选手吧?搞个选秀团体出道怎么样?”
于是博主不负众望,当晚就开展活动,要在体大田径队、散打队、体操队、柔道队等组织里筛出最终出道人选。
一时间,体大bot收到无数投稿,都是美女校友,被网友戏称“骗图博主”。
活动进行得如火如荼,“沙雕”校友跟着热热闹闹地讨论了好几天,最终选出了十一位女生在bot里出道了。体育专业女孩个顶个漂亮,都是各专业队的颜值担当。
柔道队的崔时雨,体操队的靳伊人、韩生生,花滑队的罗念,跳水队的陈紫嫣……
c位却并未出现争议,给了崔时雨。
底下有人质疑,她不算最好看的吧?评论瞬间被十几条“看实力”淹没。
最后bot出来一锤定音:这些人里,只有崔时雨是进国家队的料子。
这场“选秀”原只是“沙雕”校友玩梗,却莫名其妙大半夜上了热搜,虽然很快就掉出了前五十,但还是引起不少人关注。借着热度,崔时雨一夜之间在青少年体育圈火了,从此还多了一个英文名——“center(中心)”,自此坐稳了体大明星体育生的c位。
柔道队里的人或多或少有所耳闻,只有崔时雨岿然不动,被人打趣问起,也是一脸茫然:“center?什么意思?”
宋佳言咬牙切齿道:“看吧,崔小队就是有这种超然世外的境界!”她心里又暗暗道,甭管大红大黑,这热度给你有什么用?
人红是非多,随后一篇匿名帖横空出世——细数“铁壁女”崔时雨不为人知的隐秘感情线。
男主角居然是张诚然。
“年少在赛场相识,他当她是小妹妹,她当他是大哥哥,兜兜转转星月屡变,只有她与他还在彼此身后……”
寝室里,宋佳言一只手高举手机,瘫在床上,脸上显出极度嫌恶的表情,朝崔时雨道:“这投稿的是哪里冒出来的非主流写手,编小说呢?”
崔时雨正在换衣服,脑袋瓜从t恤里冒出来,愣怔了一下,问:“什么投稿?”
宋佳言说:“你的手机到底是干什么用的?都不上网吗?”
崔时雨说:“当然上网。”
宋佳言坐起身,问道:“你上网都干吗?”
“看比赛啊。”
宋佳言露出“不愧是你”的表情。
崔时雨换好衣服,转身要走,又被喊住了。
“我好奇很久了,下午没训练也没课,你怎么又出门?”
要不是崔时雨以“铁壁女”著称,宋佳言几乎要以为她在搞什么地下恋情,每周准时消失两个小时,不带柔道服,而且还背着包,装着纸笔。
崔时雨眼都不眨,推门出去:“我有课。”
宋佳言目瞪口呆:“我上了个假学吗,我今天怎么没课?”
偌大的阶梯教室里,只有教授在上面滔滔不绝妙语连珠,底下已经睡倒了一片。不睡的人却也没有听课,而是时不时回头望过去,还发出几不可闻的议论声。
最末一排只坐了一个男孩,穿黑色卫衣,运动裤,唯有脚上一双橙白配色的耐克鞋带了色彩。
聂廷昀合上本子,将笔放下,看了看表,还有一分钟就下课了。
铃声响起,他伸了一个懒腰,起身往外走,路过教授身边时被喊住了,和他聊学校的项目。
聂廷昀神色佯作专注,心思却有些跑偏,聊了几分钟,教授忽然想起什么来,抬眼扫视乱哄哄的人群,好奇地问道:“今天那个旁听的没有来?”
聂廷昀顿了一下,问道:“什么旁听的?”
教授仍在困惑:“你不知道,有个小丫头好像是别的系的,来听我的课有一年了,但每次点名都点不到她。有次她走得晚,我顺口问了一下,才知道是来旁听的。我之前还觉得奇怪,怎么平白无故多出来一个人……”
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,聂廷昀想着听过便罢,可电光石火之间,某个念头闪过,让他愣了一下。
来旁听的小丫头?下一秒,他像被什么蛊惑了一样,无知无觉地转身朝向门口。
午后的阳光照在长廊上,日光里有细小的灰尘飘浮,她从中走来,仍是不染尘埃的模样。喧嚣在耳际铺垫成背景,他听到某个独一无二的跫音。
崔时雨挎着一只米白色的帆布包,身穿白t恤、黑裤子,无声地进入他的视线。像极了她第一次闯进他的世界里时,被他记住的样子。
世界仿佛静止了。
他想,我不相信命运,甚至也不太相信爱。可这么一瞬,他忽然从她望来的眼神里,看到了那些他原本嗤之以鼻的字眼。
还挺荒谬的。
聂廷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,直至她怯怯地停在门边。
他曾以为她是冰山,却怀抱着一团火,给他看有多炙热。于是他被吸引,倨傲地居高临下,享受对一个人的绝对掌控。
后来他才发现,那团火属于她自己,因他点燃,却又与他无关。
他能做的,也只是转身把这段插曲忘了。
“这不是我说的那个小丫头吗?”教授哈哈笑道,“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。”
她在他的注视下,仍能四平八稳,撒谎不打草稿:“不会,我喜欢投资学。”说完,她微微颔首,轻车熟路地找到右下角的座位,坐下了。
上课铃响起,聂廷昀走回座位,拿起笔,打开本子,余光里那一隅始终安静,仿佛她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微弱的存在。
我又撒谎了。崔时雨毫无负罪感地想。
她骨子里的波澜不惊让谎言变得十分真切,技巧和草稿全部不需要,她只要坚定而自然地说出口,别人就很难怀疑。而这寥寥几次,都与他有关。
似乎她的谎言永远只关乎他。
——我没有见过你。
——与你无关。
——我喜欢投资学。
她与他各自占据着偌大阶梯教室的尾排角落,一左一右,泾渭分明。余光却痴缠在对方的影子上,连一丝一毫都不想放过。
课结束了,她坐在原处不动,瞧着他起身、收拾书本,然后跟着人潮出去,她才从容不迫地走在最末,隔了几个人。
就像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间教室时所做的一样。
她看过无数次他的后脑勺、余光里的侧脸,听过他转笔的声响、翻动纸页的窸窣声……然后在不知所云的投资学课堂上,打开记事本,写下关于他的细枝末节,很意识流。
——他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太好。
——他今天在课上睡着了。
——他今天没带书,也没有借。教授提问,他居然答对了。
这对崔时雨来说不是兴趣爱好,不是狂热冲动,不是陷溺移情,更像是某种本能。
她本能地想要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东西,雷达长在身体里,不停地搜寻着他的信号,单方面地,且不希冀任何连接和确认。
可偶尔也会有失控的时候,比如今天。
崔时雨走出教室,却发现他站在走廊里,没有走。
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帆布包,一步,两步,试图不着痕迹地从他眼前经过,最好像诗里写的过客,最好连嗒嗒的马蹄声也不要留下。
但事与愿违。
他靠着走廊一侧的窗台,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,将他的轮廓映得失了真。她缓慢地偏头看他,才知道这世上可以勾勒“美”的,不只是水墨色彩、刀雕斧凿,还有光。
“你喜欢投资学?”他单手插在运动裤的兜里,淡淡地问。
她硬着头皮道:“嗯。”
“蹭了一年课?”
崔时雨被他望得无措,低下头,视线落在他的鞋子上。那鞋子却动了,向着她的方向。她听到自己的心突突地跳起来,下意识要逃,他却停下,停在相距半步的地方。
她始终没有抬头看他。
声音嗡嗡在头顶响起,平铺直叙,分辨不出语气:“你在搞什么行为艺术吗?”
这堂课结束后,阶梯教室便空置,走廊早已寂然无人。
她低眉顺目地站在他面前,仿佛犯错被训话的小朋友,虽然听了这句嘲讽也没有回嘴。
“几年前,平白无故地出现在医务室给我的手臂按摩,明知道过敏还跟着我喝水蟹粥,自己输了比赛脱臼了,还不忘和我真情实感地告白,等我上钩了,又说你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。”聂廷昀从容淡定地陈述她过往的罪行,笑了笑,“还有今天,跑来看我上课。一年了吧?我到现在才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,你举动稍微过激一点儿,我就可以把你当跟踪狂了,崔时雨。
“况且,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。”
他接下来的话终于令她有了反应。
她抬起脸,怔忡地望着他。
“你不过想围观我的人生嘛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若在从前,我大大方方地给你看,但现在不行,你已经影响到我的心情了。你是不是忘了考虑一下,我愿不愿意被你围观?”他语气平淡,却一针见血,“你还想从我身上找什么信仰来补给自己的人生?”
崔时雨说不出话。
聂廷昀眼神极温和,慢条斯理地道:“你说出来,我打碎它。”
她脸色惨白,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,似乎不想再听下去,可他的话已经出口:“到此为止吧。”
聂廷昀的笑意里带了一丝恶质,浅淡得像是风吹皱了春水。
她看起来既震惊又困惑。
真像个小朋友啊。他抬手,想摸摸她看起来泛着凉意的侧脸,却只停在凌乱的鬓发边,轻轻替她将乱发别入耳后。
小朋友,你到底明不明白?
我不想成为谁的信仰。我越靠近你,就越想向你展示自己不为人知的残酷、漠然,甚至是暗与恶。而你将我置于太过耀眼的光环里,仿佛爱上了那件虚假的外衣,并还在为自己付出的一切自我感动。
你编织的这场美梦,我实在敬谢不敏。
心动是真的,冷嗤却也不遑多让。
他转身离开时,不禁喟叹。
世上怎么会有她这样一个人,让他变得这么自相矛盾?
阳光热烈地将崔时雨笼罩住,让她感觉浑身都暖融融的。
她僵直地立在原地,艰难地抬手,摸了下他刚刚触碰过的鬓边,才惊觉一片冰凉。
他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,她无法解释。
她从未真正回看过这段无解的追寻,更别说是自我剖析。本能始终在逃避,以致给一切蒙上不清不楚的名目。她宁愿糊涂,当他是光,是神,却连看清自己的心也不敢。
崔时雨屏住呼吸,想回头望一望他的背影,又硬生生地克制住了。
电话在这时候响起,把她从极度的无措中解救了出来。
“队长,上网了吗?”是宋佳言,她的语气竟然十分严肃。
“看一下体大bot的最新投稿。”宋佳言顿了一下,又问,“那是真的吗?”
她没有微博,点开宋佳言发来的网址,才知道对方到底在问什么。
体大bot最新一则投稿来自一个匿名者:“求厚码。在网上搜到崔时雨高中时的日记,和张诚然感情线实锤。见图。”
附图一为记事本截图,字迹清晰。
“二〇一〇年秋,在联赛赛场遇到他。他打赢了。我忘了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,说了什么,等到那一天结束,才发现手机里留下了我们的第一张合影。”
附图二是一张照片。
张诚然站在纷乱的运动会现场,一只手揽住崔时雨的脖颈。
画面定格的瞬间,她正偏头看他,表情震惊。
水印表明,图片来自张诚然早已弃用的校内网动态,发布时间是二〇一〇年九月三十日。
一切严丝合缝。投稿一出,短短几分钟评论过千,都在感叹“铁壁”崔时雨为一人绕指柔。
“每一座冰山都可能有喷薄岩浆的奇迹发生。@诚然如此”
“对崔时雨改观。@诚然如此”
“冷漠只是情深的保护色。@诚然如此”
崔时雨困惑地点进“诚然如此”的主页,看到了置顶的照片。
背景是昏暗的健身房,张诚然对着镜子秀出手臂肌肉,露出大大咧咧的笑容。
崔时雨觉得胸口发闷,哑然扯唇,心里十分平静,几乎到了麻木的地步。
你看,这世界本就荒谬。这原本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,随着甲乙丙丁先后出场,已不知不觉变了质,最后还要以被人张冠李戴来收场。
宋佳言下意识地解释:“我就是给你看看,怕他们造谣你不知道嘛,我可不是说那个就是真的啊……”
“日记是真的,照片也是真的。”
宋佳言震惊到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崔时雨轻笑了一下,却分明冷得让人发抖:“连起来是假的。”
宋佳言蒙了:“这……什么意思?”
“嗒”的一声,随即传来一阵忙音。
崔时雨挂了电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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