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寻霭云处-《想你时雨停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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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从不能接近,到生出渴望,再到现在魂不守舍,她好像早就一步步偏离了最初的轨道。

    原来人都一样,敌不过欲壑难平。

    “嘿,这什么鬼天气。”晚上八点钟,沪昆高速上堵得厉害。

    雨势渐渐大了,张诚然一拳头砸在方向盘上,皱起眉。

    他身边的男孩仍是那副淡定的模样,连个眼神也没给他。

    “你瞧瞧,一到暑假就有一大堆人往杭市来,也不知道这湖有什么好看的……”

    音响突然爆发出一阵音乐,把导航甜美的“前方道路拥堵”压下来,也把张诚然吓了一跳,后半截话咽回肚子里去了。

    聂廷昀将手机连上蓝牙,放了一首歌。

    “聂廷昀,你知不知道电子乐和你高贵冷艳的气质十分不符?”

    音乐太吵,张诚然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,他伸手调小了声音,才松一口气。

    聂廷昀反问:“高贵冷艳?”

    “你对自己真是一点儿正确认识都没有啊。”张诚然嘟囔道。

    聂廷昀笑了笑,不知怎么想到发小庄闫安等人对自己的评价——聂廷昀?那个故作老成的小屁孩?

    想来,他二十年来从未离经叛道,偏偏做的每个决定都要惹得大家不痛快。

    去念体高,成为柔道选手是这样;之后不肯出国,留在国内读了f大也是这样;把别人安排好的路弃之不顾,非要一意孤行做运动康复事业也是这样。

    如果这叫高贵冷艳,那他勉强认了吧。

    聂廷昀换了一首歌,这半天,高速公路上车辆仍是排成一条长龙。

    张诚然唉声叹气了半晌,又开始碎碎念:“我最近烦死了。你也知道我们部里那群小丫头多八卦吧?简直听风就是雨。那次咱们吃完饭之后,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,偏说我对崔时雨有意思,不然隔壁队里那么多人,干吗只请她一个吃饭……”

    聂廷昀原本闭目养神,闻言慢慢睁开眼睛。

    “我都快被搞疯了。”张诚然说着,拿出手机来给他看。

    那次聚餐后整整一个月,他都在被迫“追踪”关于崔时雨的消息。

    起因是不知谁开始传他和崔时雨的绯闻,但是大家居然都一本正经地当了真,还纷纷敬佩张诚然居然拿下了体大的女武神,路上碰见了,有事没事总拿这事揶揄他。

    张诚然真是有嘴说不清。

    之后,散打社团里的孩子们开始疯狂给信号,今天发一条“我看见崔时雨在超市买东西啦”,明天发一条“崔队长好像特别累啊,老大你要出动吗”。

    最近一条发送时间在几天前,是f大散打部的副部长发的:“崔队他们去杭市比赛了,要去十天哦,你知道吧?”

    聂廷昀面不改色地看完了,张诚然把手机往旁边一撂,露出一副懊恼不堪的神情。

    “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!”

    半晌没人搭腔,车里的音乐也不知何时停了。张诚然狐疑地朝聂廷昀望去,发现对方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点儿肃杀表情,又很快消失,快得令他疑心是错觉。

    “喂。”张诚然受不了这样安静的氛围,马上打破沉寂。

    聂廷昀注视着他,等待下文。

    张诚然有点儿不自在地问:“你说……崔时雨那丫头会怎么想?”

    聂廷昀没答话,漫不经心地看着前头一辆车的尾灯。不可否认,别人在他面前提到这个名字,他心里居然觉得有点儿怪异。

    “我看不是别人听风就是雨,是你自己行为反常。”

    车里一时静默,能听到雨水打在挡风玻璃上的沙沙声。

    “她喜欢我。”聂廷昀若无其事道。

    张诚然愣了几秒,蓦地偏头看着他。

    聂廷昀视线向前,神色一贯平静,却收敛了散漫。

    张诚然知道,聂廷昀没开玩笑。

    聂廷昀头一回生出这样恶质的,想看到张诚然吃瘪的心理,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男人无聊的胜负欲。

    他就是觉得很烦。

    张诚然提那个小丫头的名字让他很烦。

    传那些有的没的绯闻让他很烦。

    别人对她过分关心让他很烦。

    ——你不是已经决定不再喂小白兔胡萝卜,惹人泥足深陷了吗?干吗还说这种话?

    可他自己是没法回答自己的。

    在张诚然张了张口,打算说点儿什么之前,他又补了一句:“喜欢很多年了。”

    如此轻描淡写地揭破另一个人隐匿许久,视如珍宝的心意,本是一件残忍的事。可眼前的人是聂廷昀,那漂亮的薄唇一开一合,纵使再恶劣,再漫不经心,也有浪漫的味道。

    张诚然把嘴闭上,头一次失了说话的力气。他一点儿也不怀疑聂廷昀这话的真实性,三年来,作为好友,那些凑到聂廷昀身边的桃花他见得太多了。

    张诚然心里空荡荡的,打起精神继续聊:“那你是怎么想的?”

    “我能怎么想?”聂廷昀无奈反问。

    张诚然干巴巴地笑了一声:“也是。”

    聂廷昀谈过的恋爱屈指可数,他多少有所了解。

    用一个词来形容他,就是“散漫”。

    他也不是不上心,不是冷漠,也不是渣,就是散漫。对方不联系,他绝对不会主动;对方时间和他有冲突,他绝对不做妥协的那一个。所以约会什么的,一个月能见几次,全靠天意。

    尤其他打比赛的时候,简直是日程表本人,每一分钟都珍贵得不行,要让他抽出半个小时来和女朋友煲电话粥,别开玩笑了!

    私底下,邓安妮这么和张诚然形容过聂廷昀:“就是一质数。”

    问她为啥,她回了两个字:“难约。”

    “你可别学我。”张诚然说,“要是对人家没意思,就别干让人误会的事。不过就你,应该也对这些事没兴趣吧?”

    聂廷昀难得认真地想了想。

    没兴趣吗?以前确实挺没兴趣的。

    但,也分人。

    柔道场的灯一层层暗了下去。

    女孩抱着膝头坐在一片空寂的黑暗里,而后放松四肢,躺在无人的场馆里。

    崔念真打来电话问:“时雨,聂廷昀那小子是不是来过你家?”

    她握着手机,声音干哑:“嗯。”

    崔念真沉默了片刻,解释道:“我去你家帮你妈妈找文件,听保安说有个开保时捷的小伙子在和你谈朋友,我问了一下长相,大概就知道是他了。”

    “时雨……”崔念真欲言又止,终于还是开口问道,“你和他现在什么情况?”

    她的心脏一点点揪紧。

    她如此卑怯,纵然能将自己的心意坦露出来,却不能再往前走哪怕一小步,连这段关系都要堂姐来替她操心。

    “没什么情况。”她咬唇,平静地说道,“要是有什么情况,也是我做错了,不关他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时雨!”堂姐的语气变得凌厉起来,沉默了一秒,才稍稍缓和,“你怎么能说这种话?什么叫你做错了?我告诉你,是那小子本来居心不良……”

    她话未说完,被忙音打断。

    这是把堂妹逼急了?她都敢挂她的电话了,真是头一遭啊。

    崔念真皱眉看着屏幕上显示的“通话结束”,而后深吸一口气,拨号。

    “费医生。是的,我是崔念真。我想同您预约一下咨询时间,您看什么时候方便?”

    另一头,崔时雨慢条斯理地按断了电话,漠然抬手遮住眼睛,心里出奇地平静。

    从什么时候起,她听惯了那些话:崔时雨,你怎么就和别人不一样?

    最后连她也觉得自己是一个奇怪的,和这世界格格不入的人。可没人告诉过她,其实每个人都是奇怪的,且各有各的奇怪。

    人很容易相信一个笼统的人格描述就是自己,即使这种描述十分空洞。

    她被标上“武神”“石头人”这样的标签,慢慢地就相信了自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胎,于是连对聂廷昀的那点儿仅有的执着也无从定义。

    是爱吗?可为什么不敢生出常人应有的占有欲,甚至靠近也觉得那般难熬?

    不是爱吗?可为何我渴望他的一切,想了解更多,追随更多,只愿永无止境?

    大约我就是个奇怪的人吧?

    她如此想着,烦闷地从地上翻身起来,打道回府。

    到酒店天已经黑了,她打开房门,才发现有客人在。

    丁柔正坐在她的床上,和宋佳言聊天,闻声回过头粲然一笑。

    她本能地觉得那笑容有些刺眼。

    丁柔亲昵地说道:“你回来啦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站在玄关处,眨了眨眼睛,没吭声。

    宋佳言打圆场:“她听说咱们住在这家酒店,特意过来找你道歉。上次比赛不是不小心伤到你了吗?”

    “我来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。”丁柔小心翼翼地打量她,又笑道,“看起来恢复得不错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摇头:“伤已经好了,上次比赛不关你的事,是我自己没有及时认输。”

    她这样说,丁柔反而不好再说什么,指了指搁在她床头的东西。

    “买了点儿吃的,算是赔罪。上次比赛结束就放假了,也没来得及找你道歉,今天看到你没事就好。”丁柔说着起身,临走前还回头朝她握拳打气,“明天预选赛,加油。”

    “好,你也是。”

    门一关,宋佳言冷哼一声:“没安好心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只是看着桌上的营养品出神。

    宋佳言一看她的表情,就知道她根本没搞清楚状况。

    “预选赛之后,你和她很可能在半决赛对上,所以她才特意过来看你的伤有没有好,我的傻队长!”

    崔时雨笑了笑,平静地坐回床上,下意识地查探枕头底下。

    宋佳言看到她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发旧的记事本,好奇地说道:“你怎么到了这里还写日记啊?”

    她只是看着封皮,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有人动过了本子,一直以来横放的本子,她刚刚摸到时,改变了原来的方向。

    崔时雨安静地眯起眼睛,思索。

    这人……到底想干什么?要告诉别人吗?

    别说是被人知晓,就算有人将她喜欢聂廷昀的心意昭告天下,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。她唯一怕的,不过是众人皆知会令她失掉仅剩的自制,朝他一步又一步前行,将事情推向不可预知的方向。

    不管是私心,还是妄想,后果都该自己承担,从来不该与他有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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