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寻霭云处-《想你时雨停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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违和的是,聂廷昀居然和姑娘坐同一边,还挨这么近?太阳打西边出来了?他所谓的“对肢体接触过敏”呢?
“这是……你亲戚家的孩子?”庄闫安摸着脑袋走到桌边,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。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对眼前状况的解释了。
崔时雨被不速之客惊得手一哆嗦,汤匙落在桌面上,汤洒了。
与此同时,庄闫安收到聂廷昀冰凉的视线,心里简直炸翻了天。
不是吧?您这么瞪我,就为了一勺汤?
空气一时凝滞,最后聂廷昀开了金口:“坐吧。”
庄闫安一屁股坐到了崔时雨旁边。
庄闫安穿了一身西装,他刚结束一个会议,四处找饭搭子找不到,想起来聂廷昀正放暑假,应该闲着,一打电话,果然在外头吃饭,就死活要过来。
他年近三十岁,是顶级资本合伙人,从海外投行回来一手创下基业,也算得上一方大鳄。
偏到了聂廷昀嘴里,他就成了个游手好闲的家伙。聂廷昀在给崔时雨做介绍时,以“金融民工”的称呼草率带过,差点儿把庄闫安气得吐血。
庄闫安一眼瞧出崔时雨不谙世事,倒也不欲在小丫头面前自我炫耀,便将错就错,也不顾聂廷昀的飞眼刀子,摆出吊儿郎当的样子搭讪:“妹妹,多大啦?”
男人凑过来,呼出的是烟草调的男香,呛得她咳了一声。
崔时雨抬眼瞧见庄闫安的脸时就知道,又是一个祸害,就凭这油腔滑调的劲儿,恐怕不是什么好人。
聂廷昀开口替她答了:“成年了。”
“哦,谁家的孩子?叫什么呀?”庄闫安一面聊天,一面伸手要拿筷子,却被聂廷昀按住了,他一愣,“干吗?”
聂廷昀拿眼神示意:“坐对面去,离远点儿。”
这小子今天不太好惹?
庄闫安于是起身伸了个懒腰,很自然地换了个位置:“这边通风。”
崔时雨不知两人打什么机锋,有点儿迟钝,聂廷昀又替她答了:“不是亲戚,隔壁学妹。”
“哟,你们学校还有隔壁啊?”庄闫安打量了小丫头一番,“电影学院?”
“体大的。”
庄闫安颇为震惊,再次看了看这水灵灵的小丫头,颇为惋惜地说道:“好学校。”
接着,庄闫安唤人来加饭菜,和聂廷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,话说得没头没尾,也不避着她。崔时雨一句都没听明白。
“你打算和你爸说了吗?”
“没。”聂廷昀拿纸擦刚刚洒在桌上的汤,边擦边说,“怎么也得等他和郁令仪的事情了了。”
“你这是怕谁吃亏?”
聂廷昀沉默了片刻,让人辨不清表情,反问:“你觉得呢?”
“我看你爸玩不过郁女士,就算玩得过,还有个郁家等着他呢,他就一孤家寡人。”
聂廷昀笑笑,没回应。
饭到了,庄闫安长舒一口气,胡吃海塞两口,又含混不清地说道?:“昨天芷薇找到我头上了,问你干吗呢,放假了也联系不到人,你怎么不接她电话?”
“我忙。”
庄闫安瞪大眼睛:“你有什么忙的?”
“如你所见。”
庄闫安顿时明了,视线落在崔时雨的脸上,恰好四目相对,小姑娘眼神透亮,就像雨后晴天一样。他咽了一口饭,内心五味杂陈,把视线移回来,继续说:“她说一直在通话中,你打了五个小时,煲电话粥?别是煳锅了吧?”
崔时雨正埋头喝汤,听到这句话,勺子顿在碗边,偏头看向聂廷昀。
聂廷昀嘴角勾勒出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。
“是啊。”他半真半假地把手机在指间一转,朝庄闫安递过去,“不信你看通话记录?”
庄闫安当然不敢真的查他的通话记录。
聂廷昀看着佛系得不得了,脾气一上来,谁都招架不住。
庄闫安连忙摆手:“得,算我多嘴。以后庄芷薇再问我你的事,我就说我不知道。”
崔时雨小心翼翼地搁下汤匙,也想问问身边这人?:你是忘了挂断电话,还是故意的?
一餐饭热热闹闹的,好歹吃完了,庄闫安识趣地先行离场。
聂廷昀和崔时雨在地下车库里慢吞吞地并肩走着,找车。
“冷?”
地下车库静得让人发慌,她打了个寒战,听到这声问话,未经思索地朝他看去。
聂廷昀作势要脱下那件衬衣外套,见她还不吭声,有点儿气笑了:“你每天说的话是有限额还是怎么着?”
她小脸红扑扑的,连忙开口:“不冷。”
他却已经将衣服一抖,扯住两个袖口,朝她围过来。她往后退,却没他手快,被合臂围了个圈。腰后一紧,那衬衫化作裙子,一直遮到她膝盖以下。
她左手无意识地攥成拳,抵在他肋下,轻轻的,几乎没有力道。
聂廷昀缓慢地退开,吸了一口气。
如果这是她的欲迎还拒,他恐怕会就势收拢手臂,揽佳人入怀。
可因为知道她不懂,连“顺势而为”也变得像是犯罪。
他带她出来,原是好奇她究竟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,或许还有几分“被爱”的有恃无恐,现下却不知到底是在满足谁的好奇心,又是在考验谁的意志力。
谈情说爱,最棘手的情形不过是遇到一张白纸,或许该到此为止。
他若不愿做一只小白兔的领路人,就不该再喂下甜美的胡萝卜,害人泥足深陷。
某种本能让他对“纯粹”避之唯恐不及。
又或许,是他不忍总见她以壮士赴死的姿态走到跟前来,把一切都剖白奉上,换来他一场稳赢不输。
这样想想,他居然有些感叹自己的好心了。
他的善意本罕有,竟大发慈悲地给了这个小丫头。
终于找到自己的车,他先一步替她开了车门:送你回去。”
崔时雨再迟钝,也感知到气氛的微妙,上车后,偏头凝视他:“你不高兴?”
“没有。”她明知他是敷衍,却无法开口问出下文。
我有什么资格呢?我们今天这顿饭,又算什么呢?
她不知道,自己连答案都没搞清楚,就被人不留痕迹地划清了界限。
杭市八月,赶上夏雨磅礴。
湿气从四面八方而来,让人避无可避。
一家普普通通的三星级酒店,十层走廊上,丫头们挤在一块儿领房卡,讨论如何分房,叽叽喳喳个没完,吵得冯媛西提高了音调:“行了!快点儿进屋休息!”
崔时雨正发到最后一张房卡,宋佳言朝她使了个眼色,抬手一扯她,两人手拉手进了最后一个标间。隐约的发霉气息扑面而来,可在这样的季节,已经见怪不怪。
崔时雨把行李箱放下,打开,一丝不苟地换自己的被套、床罩。宋佳言闷闷地把自己摔在另一张床上。
“又失恋了?”
宋佳言猛地撑着手肘坐起来,问道:“这么明显吗?”
崔时雨专心致志地套枕套,摇头:“不明显,猜的。”
宋佳言神色复杂地重新躺回去,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:“那天我见着唐宁了。他说受不了我一个女孩家成天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,他还说我的耳朵……”
宋佳言说着,更咽了一下。
“他说我的耳朵看着吓人。”
崔时雨放下套了一半的枕套,回头看她。
宋佳言抬手遮着眼睛,崔时雨看不见宋佳言的表情,却能看到她的耳朵。那是很多运动员会有的“饺子耳”,耳郭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,模糊了轮廓,成了一块硬邦邦的肉,不训练的时候,她会把长发披下来遮掩住。
每当露出来,旁人仔细看去,都会觉得有些触目惊心。
崔时雨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,虽没有那样严重,可耳郭已经变得很硬,说不定再打几年比赛,也会变得可怖。
她黯然垂下手,又想到聂廷昀的耳朵,没有变形,完好得仿佛不曾做过柔道运动员,可能因为他鲜少被惨烈地撂倒在地。
崔时雨出神地想,我怎么又想到这个人了呢?
那天过后,他们再没联络过。
她有时候会觉得,那心血来潮的一天,多半是他好奇吧。一个莫名其妙的人,突然冒出来,信誓旦旦说喜欢他,所以引起了他的注意。可好奇心到了底,也就索然无味了。
她深知自己是个十分无趣的人,半点儿烟视媚行都学不会。
宋佳言一嗓子将她的思绪从九天之外召回到现实。
“对了,时雨!”宋佳言猛地从床上蹦下来,往她床上一趴,说道,“那天帮我找唐宁的人不是隔壁的聂老大吗?”
崔时雨套完了枕套,拍拍枕头,没吭声。
“后来我出来没瞧见你,倒看到张诚然他们一堆人,那天你去哪儿了?”
“回家了。”崔时雨起身说,“我去柔道场。”
这一走猝不及防,等门“哐当”一声关上,宋佳言才眨眨眼,一头雾水。
“明天预选赛都不保留一下体力吗?”
酒店外,大片落霞涂抹在天边。
入了秋的傍晚有些冷,崔时雨穿着一身运动装,长衣长裤,帽衫的帽子扣在头上,几乎遮住脸孔,慢吞吞地走在人行道上。
她去柔道场干吗,宋佳言大约是能猜到的。
崔时雨有个怪癖,柔道队人人皆知。
她喜欢做爬带训练。
这是柔道运动里的基础训练项目,主要锻炼抓握力。所谓爬带就是棚顶吊着根宽布带子,徒手爬到顶端,下来,再爬,如是反复。
这项训练是女将们的噩梦,原因无他,累,且没有意思。
像宋佳言吐槽的那样:“隔壁的泰山吗?荡来荡去真好玩?”
偏偏崔时雨喜欢像个猿人一样把自己吊在上头,有时候甚至在半空中松了手,让自己直接摔下来。
这种情形一般出现在她比赛输了的时候,起先队友们还劝阻几声,后来教练冯媛西说:“都别拦,让她摔。人总得找个口子宣泄。”
队友们一想,也就明白了。
那可是崔时雨,平时沉默寡言,八鞭子打不出一个屁来,只在训练和比赛的时候比较积极,平时简直是个社交障碍症患者。
这样的人,又不和人诉苦,可不得找个方式自我宣泄?
崔时雨用了十分钟走到酒店附近的训练基地,爬上带子,把自己悬在半空。
这时,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:我好像不是因为输了比赛才来的。
她往下滑了一米,蓦地松了手,让自己重重地摔下去,感受到骨骼的痛,咬唇忍住了嘶声。
我好像是因为聂廷昀才……崔时雨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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