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芦花荡-《大明文魁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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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至于沈一贯之言,袁可立更是不理。沈一贯大怒之下放话要找袁可立麻烦,哪知孙承宗站出来替袁可立宽解。沈一贯顾忌孙承宗皇长子讲官的面子,这才含怒收手。

    因为此事,董份及长孙嗣成、次孙嗣昭先后过世,最后其多年侵占的民田也是大半还给了老百姓。

    当时袁可立在浙江任官时,正值倭寇来犯朝鲜,当地官员‘过度紧张’,不少豪商被衙门无故安上通海通倭之名。袁可立却不冤屈一名百姓,经过详查平反了不少冤案。

    因为这些政绩,作为当初力荐袁可立的孙丕扬,也是毫不吝啬,以天下官员政绩第一的名义将他举为给事中。

    袁可立离开浙江后,浙江百姓可谓是沿途相送,同时还以两百年来唯一一位推官的身份入苏州名宦词的官员。袁可立到了京师时,天子也是破例召见。

    也许是年少得志,袁可立有些没有把握分寸。

    当时一位御史因事触怒天子,沈一贯遂上意,要将此人廷杖。结果引起了几十名科道言官一起赶到文渊阁,求沈一贯相救。

    沈一贯满口推脱说这不是我的意思,这是皇上的意思啊,你们就不要为难我了。

    当时袁可立新官上任,在末座笑道:“这不是皇上的意思,而是相公不肯相求耳!”

    此言一出,所有御史们都是惊呆了。唯独袁可立夷然不屑,在众人面前为御史叫屈。

    沈一贯连连冷笑看了袁可立一眼,对左右问道:“这末座白皙者何人?”

    沈一贯知道是袁可立后,于是新仇旧恨就连着孙承宗一并算上了。

    而这一次袁宗道,陶望龄为孙承宗喊冤。从帝党的角度而言,沈一贯肯定是要站在天子一边,而不是皇长子一边,所以他趁势以退为进,重新祭起了王锡爵的老套路向天子辞职。

    天子出于‘挽留’沈一贯,当即下令重责!众所周知,也是天子向来的习惯,在争国本之上,他于罢免官员或推迟皇长子出阁读书之事时,但凡有言官出来为罢免官员开脱或反对他的决定,他都是会在旨意上写一句‘激奏’,‘激朕’。

    于是袁宗道,陶望龄此举当然就是‘激朕’。

    先是讲官邹德溥,他其所居为锦衣卫千户霍文炳故居。后被人告发邹德溥私藏霍文炳的金子,然后为东厂所劾。邹德溥被革职并追赃。

    然后就是上养正图解的焦竑,在去年顺天乡试之中,焦紘作为副考官。

    而事后有人揭发说焦紘取中数名考生‘文体奇险荒谬’,肯定是暗通关节了,于是被贬为同知。

    邹德溥竟然私藏一名锦衣卫的黄金然后被东厂揭发。考生有问题,焦竑作为副主考被问罪,主考官却安然无恙,这真是应了那句话‘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’。

    皇长子两名讲官都革职查问,一时人心惶惶,对于朝中‘太子党’而言当然是一个打击。

    而天子从头到尾没有降旨对于袁宗道,陶望龄严斥,但最后责任却是由二人担了。

    这二人的意气之举,最后让皇长子来买单。

    二人羞愧不已,请求辞官。内阁二话不说,立即准了二人请求。

    而袁可立因屡屡上疏言事,也被沈一贯抓到机会,最后被革职为民。

    革职的圣旨到达时,袁可立正与同僚对弈。听到自己被革职后,袁可立从容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入棋盒之中,然后骑了一头驴离开了京师。

    京师里的官员无不痛惜袁可立的遭遇,为他鸣冤叫屈!

    袁可立,陶望龄,袁宗道都是跟随林延潮多年的门生,同时也与孙承宗交好,经此一事孙承宗被打落谷底,连带着林党骨干也是受损严重。连带着皇长子一方势弱。

    孙承宗闻此病了三天,然后在病榻上写信给林延潮,将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,言自己无能辜负了林延潮的托付,自己一人无力在京中主持大局。

    林延潮则不知如何宽解,他明白陶望龄,袁宗道去质问沈一贯,并非孙承宗授意的,全然是出于同门义气,至于袁可立顶撞沈一贯也并非孙承宗的意思,而是他行事张扬,不知收敛,一而再再而三最后被罢官。

    但事已如此,又有什么话好说,孙承宗身为‘门生长’,却不能约束他们三人。这说到底还是他的‘领导’责任。

    当年林延潮离开京师前往朝鲜时,口中虽对亲近的人说要避位,让孙承宗出一头之地,其实对于他后来站在皇长子一边与天子的冲突,也是有所预料,另一个时空的郭正域就是现在的孙承宗,但林延潮明知于此却并未真正提点过孙承宗,此中用心也是不足为外人道之。

    当然经此一事,孙承宗也见识到什么是帝王家的无情,打消他当初的幻想。孙承宗于信中向林延潮言道‘恩师昔日之朝之难,事功之艰辛,时至今日承宗方才了解恩师的苦心’。

    看到孙承宗迷途知返,林延潮有些欣然,尽管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还是值得的。

    至于沈一贯的态度,也让满朝上下看到你沈四明也实在是屁股歪的可以啊。然后不知何时官场上又传出一条谣言,说林延潮不肯进京是因沈一贯多番阻扰之故。

    尽管沈一贯四处解释,又苦于不能吐露真相,所以百官鉴于其人品无人相信他的话。

    这些事零零总总说在一起,就是万历二十三年里发生的朝堂之事。

    光阴似箭,不知不觉又到了岁末之时。

    岁末书院事少,学生们经过岁末考试后,要准备离开书院回家过年。次年学功书院要再度扩招,收一千五百名弟子,其中精一学院要收一千弟子,有贞学院则要收五百弟子。

    然后明年年中不再招生,再度招生要到下一年的开春。

    饶是书院本着有教无类的招生原则,但报考的读书人却超过三千余人。书院不得不安排笔试面试,两个学院各自有一套招数的流程,再也不是只要能写字就能进了。

    现在学功书院附近的镇子早就租满了来年要报考书院的读书人,他们都不准备回乡过年,打算在此温书以备来年考试。

    赋闲教书之日,林延潮须发渐长。

    古人云,毛发也者,所以为一身之仪表。

    故而有美须髯,在颜值上,在官场上是一件很加分的事。

    原先林延潮的髯须不过寸许,而今已是三寸有余,且是根根须直,故而以后旁人望见后再也无人说是相貌平平了。

    每日读书,写文章时林延潮也长作抚须沉吟,有时候想起曾有一个故事,说得是一个相士看到王阳明,于是下断言,须拂颈,其时入圣境;须至上丹台,其时结圣胎;须至下丹田,其时圣果圆。

    当然现在林延潮须已拂颈,但可惜未至圣境。

    平日学功书院是早上有课,林延潮早上教授弟子,午时回到驿站与家人吃顿午饭,然后一钓竿一蓑衣即去溪边垂钓。

    到了黄昏归来,吃了晚饭后,林延潮即早早就寝。

    吕洞宾曾作了一首诗,归来饱饭黄昏后,不脱蓑衣卧月明。

    说得就是如此生活。

    不过这是林延潮多年来出任京官后养成的习惯。为京官时最迟四更天就要起床准备上朝,所以必须早睡,久而久之也就如此。

    这日林延潮闲来无事,即雇人驾船出游。

    船到一处浩渺无边的芦花荡,天突降大雪。

    风吹雪片漫天飞舞,落雪飘至芦花丛中,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个是雪片哪个是芦花。林延潮披着氅衣站在船头,但见落雪瞬间盖满了船身,一等遗世独立的萧瑟之感,顿时涌上心头。

    船行了数里,他让艄公船娘温了一壶老酒,煮一盘花生,一盘蚕豆,于船舱里铺了一层被褥然后坐在上面自斟自饮。

    然后艄公船娘又煮了一锅鱼干粥,端给林延潮一碗后,他们随意吃了些,即在后舱睡下。

    林延潮喝了半壶酒,身子已暖了一半,端起热粥喝下后,顿时全身上下无不通泰。

    粥里的鱼干被他拨出一小半,正好就着残酒继续喝。

    一盏油灯孤照舱内,舱外则是漫天风雪,林延潮于舱中细细品之。

    入夜之后,万籁俱寂,林延潮忽听得有划水声传来。

    初时以为自己听错,后越来越近,林延潮喊一声后舱的艄公,然后自己提着油灯走到船头。

    但见一只小船划水而来,待船到了近处,艄公正欲问讯,林延潮伸手一止原来船头站着是自己学生陶望龄。

    “恩师!”

    “进舱说话吧!”林延潮道了一声。艄公见是熟人,又温了一壶酒提到船舱再回后舱休息。

    陶望龄跳至林延潮船上,脱了披风抖了雪再进船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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