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人寰逢晚-《想你时雨停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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醒来后,他谢谢教练帮他按摩手臂,教练见鬼一样地看着他:“我忙着管下个比赛的孩子,哪有时间顾你?校医没照顾你吗?”
聂廷昀蓦然噤声,有一瞬的怔忡。
女孩的轮廓,柔道服背后的名字依稀浮现。
他恍惚觉得那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她。
而此刻,他终于等来了答案。
崔时雨舀起一勺水蟹粥,低垂视线,摇了摇头,语气平稳,毫无破绽。
“没有。”停了停,她补充道,“两年前,我没有见过你。”
水蟹粥蒸腾出热气,熏红了她的脸颊。
聂廷昀没有再说什么,几不可见地点头,像是在说“知道了”。
她捏着勺柄,用力到指节压弯,很久才放松力道。
聂廷昀垂下眼睛,不再看她,淡淡道:“喝粥吧。”
她低下头,一声不吭地舀起粥。
粥喝了大半,她无法从余光判断他的喜怒,终于忍不住抬眼,视线交织,聂廷昀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。
对方的瞳色在流光的映照下,令她有种被凝视的错觉。
崔时雨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抖,陶瓷的餐具撞击出轻微的声响。
他为什么看着我?
下一刻,他站起来,朝她倾身,缩短了这一张黄花梨木桌阻隔的距离。
她不由得屏住呼吸。
他仔细地扫视过她的面容,终于开口:“你过敏了?”
她下意识地抬手,要触碰发痒的脖颈,却被抓住手腕。
她受惊般看着他,那眼神好像他是什么恐怖分子,让他只能松开手。
他的指腹擦过她手腕处的皮肤,这是一块非常柔软的、未经训练磨砺的皮肤。他有一瞬走神,又很快冷下口气,声音低低地责问:“你不知道自己的忌口吗?”
她张了张口,似乎要解释,最终却变作哑巴,什么都说不出。
场面陷入窘迫,聂廷昀见惯别有用心的女孩叽叽喳喳,头一次遇到这么一个闷葫芦,还仿佛避之犹恐不及,只能无奈地说道:“我叫张诚然回来送你去医院?”
“不用!”崔时雨回答得太快。
聂廷昀挑了挑眉,那表情似乎是在问:那你现在要怎么样?
“我……去一下洗手间。”她紧紧抿着唇,强忍着不适。
他无法理解:“去了就不过敏了?”
“我需要吐一下。”
他终于确定,无论是等她给答案,还是等她做决定,都是一个非常愚蠢的想法。聂廷昀低声说:“等我一下。”
他起身,签了单回来,见她果然乖乖地坐在原处等待,不知怎的心头一软。他拉住她的手腕,没给她拒绝的时机和余地,在她反应过来之前,已经带着她往外走了。
一路进电梯,上到二十层,他刷卡进门。
崔时雨胃里翻腾得厉害,连开口询问的力气都没有,聂廷昀把人推进套房的盥洗室。
崔时雨愣愣地看着门在眼前关上,随后,听到外间传来脚步声,和房门关上的声响。
这是……怕她尴尬吗?
聂廷昀正在电梯里等着数字依次亮起。
他觉得自己贸然将小丫头带到自己领地的举动有点儿莫名其妙。
但很快,他又说服了自己——算了,看在张诚然的面子上。
“您好,聂先生,请问有什么需要吗?”前台小姐见他直接下来询问,稍有讶异。
“我的……朋友,螃蟹过敏。”
聂廷昀想了想,要了一张便笺,写下呕吐、红疹的症状,又写下房间号交给前台。
“好的,稍后会将过敏药送到您的房间。请问需要红糖水或温水吗?”
聂廷昀点点头,看了看表,转身上楼。
他推门进房间,盥洗室里隐约传来讲电话的声音。
“封寝了?好……谢谢。”
她的话语简洁又干脆,同和他说话时的唯唯诺诺判若两人。
聂廷昀立在门口,不由得挑眉。
门内,崔时雨坐在冰凉的地面上,挂断电话。
折腾她半天的水蟹粥终于被她吐出去了,她打开空气循环,等待味道散去。
窘迫至死恐怕和现在这个局面差不多,她开始反思自己怎么走到了这个地步。
她低垂着头,有些眩晕地想,这一切好像不知不觉脱轨了。
她不该参加这次聚餐,不该同他吃这顿“加时饭”。
柔道比赛里,加时赛给人垂死之际的一线生机,也给人筋疲力尽后的绝望。
她无法预料结局会是哪个,所以纵容了自己的贪欲。
她有原罪。
门外传来低声询问,打断了她的思路。
“你还好?”
“我没事。”她的声音听起来还很冷静,紧接着咬住下唇,轻声补充道,“谢谢。”
聂廷昀转身回到客厅,打开了电视,调大声响。
几分钟后,客房服务员送来过敏药和温水,他在门边道谢,一转身,却见崔时雨已经走出来了。她额上还有微微的汗,面如白纸。
聂廷昀用下巴示意她坐下,看着她吃完药,说道:“你家在本地?一会儿我送你回去。”
崔时雨一言不发,抱着双膝蜷缩在沙发上,愣愣地看着他。
聂廷昀被看得蹙起了眉。
她的眼神专注,眼皮却疲倦地垂下来,一张巴掌脸,因数日以来的减重,呈现出略微脱水的症状,眼眶有些发暗,看起来像是随时要晕倒。
他看得出她很不舒服,手倏然抬起,又克制着落下来。
电视里开始响起十一点半的重播新闻的声音,沙沙的声响里,他和她无言对视。
他疑心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看哪里,紧接着,他猛地探出手,托住她沉落到另一侧的头。
他弯腰,维持着一个辛苦的姿势,细细的发丝掠过他的手腕。
他忽地想起古人说的一个词:螓首蛾眉。
聂廷昀骨子里有着家教浸淫的绅士风度,却绝对不是一个温柔的人。
唯独这昏黄之际,他不知怎的定格了时间,不敢动作,只怕将她惊醒。
他想了想,顺着她歪头的方向,小心地将手慢慢放下来,令她侧躺在沙发上,再缓慢地将手抽离。
崔时雨仍旧闭着双眼。
他没发现自己的脊背上出了细细的一层汗,只是松了一口气,拿了薄被盖在她身上,留下便笺,转身走了。
关门声响起后,崔时雨缓缓地睁开眼睛。
其实,在打了个瞌睡脑袋撞进他掌心的时候,她就醒了。
她感觉此时颊侧、发间似乎还残余他的温度和气味。
离得太近了,她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打开安全区域,让他踏入。
她蜷缩在沙发里,探手拿起矮几上的便笺,上面写着:“客房早餐预约在明早七点钟,没有任何螃蟹或海鲜成分,可放心食用。”落款是“聂廷昀”。
一手极漂亮的行楷字,明显是临过帖子的,有钟繇风骨。
便笺翻过来,背面是他的手机号码。
他对谁都这样体贴吗?还是……只因为他将她当作了张诚然的“心头好”?
隔天回到学校,她已经错过了晨间训练。冯媛西想要问责,见她小脸白得和纸一样,又拎着药,不由分说批准她去休息。她拗不过教练,只好回到寝室。
走上空寂的楼梯,她感觉到胃仍在隐隐作痛。午后的阳光透过天窗照落下来,她的影子曲折地落在阶梯上,一折,一折,再一折。
寝室里四下无人,她拿出柜子里的记事本,记下昨天的日期。
“我又见到他了。”她写下这么一句话。
想了想,又划掉,她接着写下一句:“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我,我有些害怕。”
她费尽心思见过他一千次,一万次,却不指望他能记得其中的千分之一,万分之一。
她只想成为他世界里的陌生人,或者是……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。
合上本子,她伏在桌前,做了一个深呼吸,闭上眼睛。
她的鬓发间,仿佛还有他掌心的温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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