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千三百九十一章 定策之功-《大明文魁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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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承恩这一次正名列妖书名单上,与张养蒙,魏允贞等人结为同党。
这时候张位冷笑道:“我就奇怪了,怎么事情败落时发奸摘伏时一个比一个厉害,但平日事之的时候却一团和气,甚至于阿谀奉承,不知廉耻。”
张位此言说得不少人都是脸色一白,特别是郑承恩本人。
林延潮料想应该郑承恩曾有给张位好处。
此刻张诚则道:“内臣执掌东厂,却至今不能捉拿作妖书之人,以至于朝野上下人心惶惶。内臣失察之职,难辞其咎,但如赵老先生所言,此事不可大作张扬,否则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郑贵妃道:“张诚,妖书在京中流传,妇孺皆知。但为何东厂至今不能有一个答复给陛下,实不是一个失察可以解释的。其实张诚你在袒护何人,陛下怎会不知?”
张位冷笑道: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,陛下,臣为千夫所指,还请恩赐自裁以示清白!”
田义道:“张次辅,贵娘娘娘岂有指责你们的意思,只是你身处嫌疑之地,不图自辩,反欲一死了之,岂非让此事更没有水落石出的一日。”
张位于田义怒目而视骂道:“竖阉,本辅岂能容你如此栽赃陷害!”
眼见一团杂乱,这时候天子出声道:“够了!”
御座上的天子终于发话了,众人都是向天子请罪,以示御前失仪。
“吵成这个样子,岂能吵出实情真相,又如何能水落石出!”天子怒斥道。
天子胸口高高起伏,显然是圣怒非常。
“林卿。”天子点了林延潮的名字。
“臣在。”
“诸臣之中,属你见事明了,也很敢说话,此妖书一案到底如何,你来说一说。”
林延潮闻言,心知此话不好回答。
妖书案来龙去脉要说明了很简单。
天子当初赐给郑贵妃闺范图这本书的时候可能确实有些暗示,大意是你好好等待,将来会有明德皇后以妃进后之事。但是赐书之事只有天子与郑贵妃知道,其他人不知道。
于是郑贵妃将此书重刊,表面上是感激天子赐书之意,实际自作主张将名字列入其中,同时透过此书在官员们寻求强援。其实当初郑贵妃拉拢林延潮时,就用过这样的手段了。
吕坤是名臣,最重要是与清议领袖沈鲤交好。郑贵妃借吕坤之名的,一个是因为吕坤官声很好,二来暗示清流大臣都是站在他这一边的。
但是此事被张位抓住了。
清流官员的立场,是既支持皇长子为储君,同时也批评皇帝与执政的内阁。张位入阁后,与吕坤这些清流官员即成死敌,但是他也拥护册立皇长子。
所以当初他授意戴士衡弹劾吕坤,一个是搞倒搞臭这些清流官员,给他们按上一个两头下注的恶名。其二也是利用此事,斩断了郑贵妃在官员中寻求支持的打算,制造一等不利于她的舆论。
之后吕坤罢官算是如愿以偿。
现在又作妖书案(历史上妖书案时,张位已经罢官),罗织了魏允贞,张养蒙等政敌作为郑贵妃的同党。
这件事不用张位和林延潮明说,林延潮都可以猜到他是幕后主谋,当然天子,田义,郑贵妃他们也都不蠢。不过张位在自己锁院的时候发动此事,也算给林延潮洗脱嫌疑。
场上众人都有利益牵涉其中,唯有林延潮可以说真正置身事外,尽管田义方才还想拉林延潮一起对张位落井下石。
林延潮想了一遍所有人的立场后言道:“启禀陛下,妖书之事本来就是捕风捉影,其实要查也不难了。”
“比如书中乃云,五十宝镪、四匹彩币,此贤妃敬贤之礼。既然贵妃娘娘赠吕坤钱财为十目所视,那么十目所视,非一人所视,宫中必有人看见,从宫中查一查即知道是不是子虚乌有之言!”
郑贵妃听了点了点头。
她根本没有送吕坤东西,闺范图说就是她一人重刊的。
“还有书中所云,张养蒙、刘道亨、魏允贞等九人共谋大事,这九人乡贯不同,科第不一,甚至为官也不在一处,如何能结党,又如何能相互为盟约?查问一番也有真相。”
“另外妖书中最大的破绽在于,闺范图说由皇贵妃刊于万历二十三年,而宫中遭遇大火是万历二十四年,书中称中宫减膳时,吕坤进书给皇贵妃,只此一事即可知全书皆一派胡言。”
众人听林延潮说来都是点点头,同时也都舒了一口气。
天子微微笑了笑向郑贵妃问道:“皇贵妃以为如何?”
郑贵妃嫣然笑了笑道:“回禀陛下,臣妾以为林先生之言所谓明察秋毫,看来林先生不去刑部大理寺审查冤狱,着实可惜了。”
林延潮心底大骂,这是要自己‘贬官’去担任刑部尚书,甚至大理寺卿吗?
林延潮继续道:“启禀陛下,由此妖书可知,撰写之贼固有文采,也略懂宫闱官场之事,但所知不详,耳听附会成文。若是身居高位者授意,怎么会有此混淆,以至于贻笑大方。”
天子皱眉问道:“那么依林卿的意思,就不要大举追究了?”
林延潮道:“小民之言能掀起什么风浪,以微臣之见,不必明察可以暗访,最重要是安定人心。天家骨肉亲情,才社稷安危所在。”
“不过微臣有一言,不得不斗胆直言,此妖书在京中流传如此之广,以至于人人于字面上牵强附会,望文生义,这都是因为储位空悬,东宫无主。若是陛下早立太子,何人会在意此书,此为陛下之过!”
此为陛下之过!
众人闻言,都是吃了一惊。
林延潮骂完郑贵妃,又把锅往天子头上盖,何等熊心豹子胆。
不过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,当今朝堂上恐怕唯有林延潮一人敢如此吧。
但见天子也习以为常地皱了皱眉头。
林延潮续道:“微臣冒死直言,而今唯有伏乞皇上大奋乾断,俯从群谏,早建皇长子东宫,并速举冠婚之典,谗言自然而然可息,其祸自然而然可杜,如此社稷幸甚,万民幸甚,天下幸甚!”
这是要定策东宫了。
众人心道。
天子道:“林卿的意思,朕知道了。《闺范图说》是朕付与皇贵妃所看,朕因见其书中大略与《女鉴》一书词旨仿佛,以备皇贵妃朝夕览阅,此外并无他意。”
郑贵妃闻言脸色苍白。
“至于册立东宫之事,朕决定定在明年春,此事到此为止,若再有大臣妄图进言,议论储位,朕再推至后年!”
我呸!又是这一套。
林延潮心底大骂。
但在场之人无不瞠目结舌,争了十几年的太子之位,就由林延潮今日办成了吗?
天子目光又看向林延潮道:“林卿,你之所请朕已是办到,但朕的事,你需用心着力去办!”
众人闻言都是羡慕地看向林延潮,此事若办下,恩泽享用不尽啊。
林延潮却知,天子早已要立皇长子为太子,但对方居然拿此当人情送给自己,那也就意味着自己若不能为朝廷设立商税,就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。
但自己还能怎么办,只能面上笑呵呵,心底mmb。
“微臣谢陛下隆恩。”
天子又对地上伏着的张诚道:“张诚,东厂的事你就不要兼着管了,这彻查妖书的事交给孙暹吧!”
张诚身子一颤,哭着声连连磕头道:“老奴谢陛下恩典。”
大臣是可以怼皇上的,但太监却永远不行,哪怕是张诚。
离宫后,张位与林延潮二人同行。
张位对林延潮道:“宗海是否有空与我同游。”
林延潮笑道:“次辅相邀哪有不从的道理,不知去哪里?”
张位想了想道:“今日甚是烦闷,不如去悦翠楼吧!宗海以往去过吗?”
林延潮道:“这不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楚馆?有所耳闻。”
“哈,难道宗海真去过?”
林延潮悠然道:“初至京城还未登科,当时与同乡曾往此楼一游,想了想已是有十几年的事了。”
张位道:“吾也是如此,吾少负大志,但初至京师,不过无名小卒一个,踌躇满志时目睹满地繁华,不知如何自处。而今吾已白发苍苍,去这样的地方实已有心无力了。”
林延潮叹道:“我辈有志于功名,但要荣华富贵不难,难得是如何不荣华富贵。”
张位闻言大笑道:“好,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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